茶杯门双方火气大是已久的征地冲突 村委瘫痪已十年

　　河南睢县一农民因欲使用乡长茶杯喝水，双方起冲突后被拘，网民称之为茶杯门。调查显示，茶杯门双方“火气”大的背后，是存在已久的征地冲突。

　　十年中，当地政府大量征地，有些农民已寸土无存，从而担心生存问题。而征地过程不透明，程序不合法，补偿也常不兑现，让农民对征地越来越抵触。

　　“茶杯门”事件前，农民便曾因反对征地躺在铲车前，他们称村里不乏因反对征地被拘留的人。

　　【核心提示】

　　4月1日，河南省商丘市睢县城郊乡政府门口，“为人民服务”的5个大字闪亮。院内，城郊乡派出所公示栏显示所长是张玉辉，而乡长蒋友军是该所的人民监督员。

　　此前，3月28日，张、蒋都已因“茶杯门”被免职。

　　3月22日上午，蒋友军在办公室内接待上访的魏堤口村村民魏克兴，见到魏伸手拿自己的茶杯喝水，蒋喝止并随后发生冲突。后来65岁的魏克兴因“殴打他人”被处“拘留7日”。是为“茶杯门”。

　　魏克兴事后说，他其实并没故意挑衅乡长，他身体有病，一天要喝两大壶开水。那天，他蹲在乡政府等乡长，从7点半等到10点半，渴得头晕眼花。所以，见到一个茶杯后，“伸手就去拿”。

　　“他要是客气点，给我拿个一次性杯子，我也不会跟他搞翻。”魏克兴说。他没想去跟乡长搞翻，当时，他还等着乡长给他解决征地补偿款的事。

　　不断升级的征地

　　魏克兴当过兵，还送两个儿子当兵，至今仍有一子在部队任副团职干部。二三十年前，他还曾担任生产队长。

　　在征地的问题上，魏克兴认为自己“思想觉悟并不低”。他觉得，既然土地属于国家，“那国家什么时候需要了，什么时候就可以征”。

　　2000年前后，位于睢县城区东北角的魏堤口村，被划入环线以内，成为“城中村”。之后，征地也开始。

　　魏克兴对村内各种土地的归属历史很清楚，征地中，他也曾被叫去帮助丈量土地。

　　他介绍，最先征地都是为了修路，将村子与县城彻底打通。村民们知道“要想富，先修路”的道理，眼看着推土机推倒了四五十户的房屋，也并没有意见很大。

　　“没想到，情况并不是说的那样。”魏克兴说，村民们渐渐发现，征地无法容忍了。

　　首先，丈量很随意。魏堤口村被征的地，包括农田、宅基地和荒地等，之前都各有其主。在被征时，乡里和村干部都没有彻底搞清楚就开征，导致纠纷不断。

　　魏克兴找乡长蒋友军要说的，正是他所在的小组被征的1亩9分地的打麦场。三年多了，都不见补偿，也没有任何说法。

　　而征地的目的，也越来越让村民不理解。例如征地修中心大街，征了100米宽，结果路其实用不了那么多地，两旁是搞房产开发。村民们就“越想越气”。

　　本来，魏克兴在县城摆小烟酒摊，“没闲心管村里的事”。但那一亩9分地涉及4万元补偿款，他不能不重视。

　　3月22日那天，他是第一次找乡长蒋友军。在此之前，两人素不相识。

　　至于两个“党组长”，他之前没找过。在他看来，魏堤口村没有村干部。

　　村干部魏书民说，村两委班子已瘫痪十年了，乡党委直接任命他和另一党员魏克武任“党组长”，勉力应对征地和计划生育等工作。

　　“找地”的人

　　在睢县，因征地补偿问题而上访，有个专门的称谓，叫“找地”。

　　“乡领导很恶心我们这些‘找地’的。”76岁的村民魏绍文说，平常他给乡领导打电话，对方不是说在开会，就是说在外地。

　　魏绍文说，2007年时为修路推倒村民的房子，除三两户外，至今也没安置，大家租住、借住甚至搭个窝棚住着。

　　另一村民说，政府盖安置房时，只雇了一个本村的哑巴去打零工。这让打不到零工的村民不满。

　　多名村民曾目击，当县领导到村里视察，常有拆迁户群体下跪，希望早日解决拆迁安置问题，“领导说得挺好，一个副县长还掉了眼泪，结果呢？照旧!”

　　魏堤口村最近的一次征地，让村民反对征地的情绪彻底爆发。

　　这块地的项目是“富士康集团培训基地”（下简称富士康项目），共征地103亩。去年12月中旬开征后，数百名村民在地里搭起窝棚，誓与推土机对抗到底。村民称，这些都是基本农田。

　　受阻后，睢县县委县政府组织公职人员入村做工作。这些公职人员都是在魏堤口村有亲属或亲戚的。他们被告知，若不能说服亲人同意征地，将被待岗。

　　这一招起了作用，但也让村民普遍感到“太憋屈了”。

　　魏绍文曾在阻止征地时有过“壮举”：派出所所长张玉辉大喊“谁不服上警车”时，他冲上前说“上就上”。但，当他在睢县某局工作的儿子找到他时，他让儿子告诉领导“我只反映我三年前被征的另一块地，富士康项目的地，我不反对”。

　　去年12月28日，75岁的村民魏克生跪在自家被征的麦田内，朝毛主席瓷像磕头，并扯起大把麦苗塞入口中。

　　魏克生老伴说，魏是县畜牧局配种站退休职工，因拿政府的退休金，也受到原单位压力，“心里实在难受”。

　　村民称“反征地”被拘

　　“茶杯门”事件后，3月28日，睢县免去了城郊乡乡长蒋友军、派出所所长张玉辉的职务。

　　不过，这并没有让部分魏堤口村的人感到满意。他们称，因反对征地而被拘留的，村里并非仅此一例。

　　56岁的魏克恩，就曾在征地现场被控制，并被处“拘留5日”。《公安行政处罚决定书》显示，2月25日，他到富士康项目工地上阻拦铲车施工。

　　魏克恩承认曾去阻止施工，不过他说警方为拘留他而编造细节。他用圆珠笔在“处罚决定书”上将“多次不听劝阻”改为“一次”，又将“时间长达三十分钟之久”的“十”去掉。他说，自己刚到就被抓了，“哪来的三十分钟？”

　　对于该拘留案件的材料，睢县公安局政委高明以“保密”为由称“不便透露”。

　　魏堤口村多个村民说，该村因征地被拘者，有一二十人之多，但“很多被吓破胆，不敢再站出来。”

　　不过，睢县县委的一份材料显示，近年来魏堤口村被治安处罚过的村民有7人，都是因盗窃、殴斗等，没有因征地被拘的。而调查显示，也有被拘者不在7人之列，也不在公安系统的记录中。

　　村干部魏书民证实，李国印曾因与人殴斗被拘。不过李国印认为与“殴斗”无关，因为他跟那个人很快就和解了，而他被抓是两个多月后。他称被拘前几天，他在征地现场夺过征地人员的尺子，当时有乡干部警告他“走着瞧”。

　　李国印被关了9天，不过他没见到任何处罚文书。睢县公安局法制室主任白马达称，查不到此事相关记录。

　　当地村民称，反对征地很容易被拘，他们说派出所所长张玉辉领着一群“穿制服的”，活跃在各个征地现场。

　　有村民回忆，去年12月18日，张玉辉带着警察和施工队，到富士康项目土地上开工，多名妇女和老人躺在施工车前阻止，张命令开车，并说“谁敢挡车就轧死谁”。

　　村民称司机没听指挥，“张所长就和手下打了过来”而群众“怕他们拘人，没敢还手”。

　　征地过程不透明

　　“茶杯门”事件后，睢县及城郊乡的多名征地干部，都拒绝接受采访，故无法得知他们对征地情况的描述。

　　而村民们反映，之前的多次征地，都没召开过全体村民大会，更没有进行过公示。在为富士康培训基地项目征地时，才召开过一次被征户的会。

　　“这肯定是非法的。”曾代理过多起征地官司的北京律师许荣说，按法律规定，不公示征地方案，不召开全体村民大会，就无权启动征地。

　　睢县国土局向记者提供了8份河南省政府批复睢县对魏堤口村征地的文件，显示从2002年到2009年间，共批准征地29.0621公顷，约436亩。不过，睢县国土局没出示文件所涉及征地项目的申请文书，以及征地地块坐标，补偿标准和方案等资料。

　　而村民称，征地数据也与实际不符。对村内土地情况比较熟悉的前大队干部魏克恩算了一笔账，近十年来被征地至少600亩。

　　村民们称，这些年的征地，他们最多能看到几张标明征地公顷数的批文，其他的，例如计委立项、规划许可证、施工许可证等文书，“听都没听说过”。

　　他们既不知道征地做什么，也不知道卖了多少钱，“一切都是暗箱操作。”

　　而村民们打听到，富士康项目所批复的地块，并非目前工地，“这里是基本农田，不可能批的”。

　　不过，对于这些质疑，睢县官方一概未回应。

　　失地者疑问“吃什么”

　　国家级贫困县睢县地处豫东，是河南的产粮大县。据河南省政府网站去年12月18日消息，“为保证国家粮食安全”，商丘的睢县等9县（市、区）曾获得“中央和省产粮大县奖励资金”。

　　从郑州到睢县的国道旁，“严守18亿耕地红线”等标语随处可见。但伴随的，是矗立在农田上的一个个工地，尤以魏堤口村这样的城郊为甚。

　　城郊乡土地所所长说，征地都是县里启动的项目，乡里执行，“我们没什么权利”。

　　一当地官员称，蒋友军曾是该县最年轻的乡长，被安排在城郊进行开发征地工作，也说明县里对他的信任。

　　村民们也听说，“县里每次卖地都签了协议，约定哪天前必须施工，要不就赔偿。”

　　上述不愿透露姓名的当地官员说，尽管承担着产粮重任，但对当地政府来说，土地红利更诱人。

　　村民们听说，“富士康”项目每亩出让金18万元，但每亩补偿3.3万元。不过，这个数字，已是该村被征地补偿之新高，之前一亩2万元。

　　村干部魏克武介绍，该村现有人口1038人，目前人均不足半亩。有的农民已寸土不存。记者采访中，多名村民提到了花完补偿款后“吃什么”的问题。

　　而在阻止新的征地项目的同时，很多村民希望解决过去未兑现的补偿款。

　　便是在这种背景下，3月22日，魏克兴去找乡长蒋友军，希望解决1亩9分打麦场的补偿问题。魏克兴说，网上有人视他为抗征地的英雄，是一种误解，“我只管我的事”。

　　当天跟他一起去“找地”的，有魏绍文、魏克财等同村人，还有几个外村“找地”的。

　　随后，因茶杯，魏克兴与乡长起冲突，引媒体关注。这让村民一度以为情况会有改变。乡长被免职后，“征地要停止”的消息曾在村民间传播。

　　不过，他们很快发现，推土机的轰鸣声依然如故。

　　魏克兴得到“平反”，关了3天提前放出了，不过他反映的问题并没解决。他和其他村民一样，还准备继续“找地”。

　　(本文来源：新京报)